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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裂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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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離萬萬沒想到阿桑竟會這樣說。

“為什麽?”他堵在裏屋門口不讓她進去,“為什麽會這樣?你又看上哪個男的了?”

阿桑側頭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中有疲憊,也有心灰意懶。南離堵在門口,她沒辦法進去拿衣裳,索性也就不再堅持,轉身就走。南離沖上去想拉住她,她擡手就是一記耳光,就如同荷露經常對青葉做的那樣。

那一瞬間阿桑覺得愜意極了,就仿佛多日來積郁於胸的憤怒被一掃而空了一般。怪不得荷露總喜歡打青葉,的確很過癮,她在心中暗自想道。然而打人的時候自己的手掌也會痛,阿桑此刻的手掌就火辣辣得痛個不停。她想,南離應該從這一巴掌的力度中清醒過來了吧。她是真的恨他。

南離被這一巴掌打懵了。他白凈的面頰上瞬間一片通紅。“你打我?”他驚愕說道。

阿桑起初也有些不真實的恍惚感,但是她很快鎮定了下來:“這又有什麽?你是祭宮的大祭司,我是姜姓四寨的首領,我們兩個的關系,本來就是敵對的。打你一下又有什麽奇怪的?”那一刻她甚至期待著南離會還手,然後他們就如同山中的野獸爭奪地盤一般,酣暢淋漓地打上一架。她知道論力氣,她應該會輸,但是這樣真刀真槍的打鬥,才令她感到爽快,不會覺得憋悶。

南離下意識地伸出手,向臉上被阿桑一巴掌打到的地方輕輕摸了過去,那些地方火辣辣的,高高凸起,隱隱顯出阿桑手掌的形狀。

南離心中又是傷心,又是憤恨,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阿桑卻早趁著他出神不再阻攔的當口,麻溜地腳底抹油了。

南離臉頰受傷,躲在姜家,整整三四天沒有出門。自有祭宮中耳聰目明的斥候每日裏會向南離匯報阿桑的最新動向:阿桑大人搬到莫問大人的竹屋裏住了,阿桑大人穿著莫問大人丟棄不要的衣裳去河邊浣衣了,阿桑大人把陳年發黴了的布放到大太陽底下晾曬了,阿桑大人下地裏幹活了,阿桑大人和一群年輕男子們有說有笑……

“我就知道她外面有人了!”南離憤然說道,急急點起幾個彪悍強壯的下屬,一起奔到陌頭田間去捉奸。

然而待看到阿桑的時候,南離卻楞住了。斥候所說的一群年輕男子果真是一群年輕男子,事實上,他們實在是太過年輕了,滿打滿算不過十歲模樣,眼睛裏滿是稚氣的水光,一臉崇拜地望著阿桑,接受她的分派,歡歡喜喜地認真幹活。這樣牙口都沒有長齊的半大小子,南離才不信阿桑能看得上。

“大祭司!”半大小子們單純得很,看到南離走近,紛紛歡呼著圍了上去,目光中亦是崇拜。顯然,無論是姜姓四寨的首領阿桑大人,還是祭宮的大祭司南離大人,對於這些少年來說,根本沒有什麽分別,都是既可敬又可親、值得信賴和順從的長輩。或許因為南離風度翩翩,氣質不凡,形象比阿桑每日裏爬摸滾打的接地氣顯得縹緲和神秘,少年們甚至更崇拜南離一些。

阿桑對少年們的瞬間倒戈視而不見,她專心致志地蹲在水渠前,皺著眉頭仿佛在思考著什麽。南離好容易微笑著敷衍了那些簇擁在他身邊的少年,輕輕走到她身邊:“我知道你心裏有氣,罵我幾句,打我幾下都使得。只是不要不理我。阿桑,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們和好吧。”

阿桑連理都沒理他,手中捏著一段幹枯的樹枝在水渠裏探來探去。南離看得清清楚楚,那水渠早已幹涸,露出焦黃色的泥土。他心中轉過了許多念頭,依舊不知道阿桑究竟想幹什麽。或許,她只是純粹不想跟他說話而已?

這一日南離無功而返,恰逢贏牧詩前來探看。她作為祭宮之中僅次於南離的位高權重之人,對於堂堂大祭司受到這種虐待氣憤不已。

“可曾後悔?”贏牧詩冷聲說道,她眼睛裏仿佛又浮現出兩年前的那一幕。那個總是身穿白衣的俊逸少年,那個她曾經全心全意呵護著的南離,在同她競爭大祭司之位的時候,顯示出了前所未有的強硬。他說,合則兩利,分則兩傷,除非她歸順於他,否則,他們兩個人只有一人能繼續活下去。事後,她曾經問為什麽他會如此拼命,他說他想跟阿桑在一起。

“可曾後悔?”贏牧詩大聲問。她想起她托妹妹贏初晴去姚寨求親時候的場景,那時候,所有人都認為她和南離是天作之合,直到南離毫不遲疑地拒絕的時候。南離嫁給阿桑的時候何等轟轟烈烈,她還當他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想不到,才過了多久時間,先是季秀,接著是莫問,簡直就沒讓人消停過。

南離只管靜靜坐在那裏,一句話也不說。旁人見到他這般神情,或許會認為大祭司胸中有溝壑,頗能沈得住氣,但是贏牧詩幾乎是看著南離長大,知道他這個時候其實只是很無措地發呆而已。畢竟,他將近二十年的人生長路中,一直順風順水,受盡追捧,從來沒有遇到過被人嫌棄的情況。

“南離,”贏牧詩的眼睛裏浮現出柔軟的情愫,“你太累了,好好休息吧。阿桑有眼無珠,你何必苦了自己。”她的手不由自主拂過他的肩頭,想給南離一個擁抱,或者,若南離有更深層的要求,贏牧詩也是會欣然同意,毫不推辭。她是過來人,她看得清楚,南離這幾日虛火上升,分明是孤枕難眠。

“放開我!”南離的反應之大出乎贏牧詩的意料之外,他一抖肩,將她充滿了友善的手震了下來,宛如震掉一只惡心的毛毛蟲。

“離我遠些!”南離大聲叫道,“縱使她不要我,也輪不到別人!”

贏牧詩的臉色變了幾變。她強行忍耐著不發火,不知道暗中耗費了多少精力,才使自己至少看起來平靜如初。“她這般待你,你仍念著她,想跟她重歸於好?”贏牧詩的聲音裏滿是難以置信,突然間她又笑了起來,“南離,你自己出面是不行的,只會跟她越鬧越僵。你應該躲起來,讓別人找她麻煩,等到她焦頭爛額的時候,你再在適時的時候跳出來,賣她人情。這樣你們自然而然就和好了。”

南離將信將疑地望著贏牧詩。說到感情的事情,南離的確沒有贏牧詩有經驗。贏牧詩情史豐富,單是側夫都有好幾個。

“這件事情交給我來辦吧。”贏牧詩說。南離沒有回絕。

於是整個稷下川的人們就看到了一場祭宮祭司同村寨首領之間的角力。贏牧詩以虐待大祭司、瀆神之罪對阿桑提出彈劾,卻終於被當做笑話一般彈壓了下去:

“大祭司受傷了?我們怎麽不知道?”

“贏大人,人家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的,你又何必枉做惡人呢?”

不需要阿桑開口,自有伶牙俐齒的村民替她分辯,那一刻,贏牧詩甚至感到祭宮統治的一絲裂痕。

贏牧詩很是困惑。從前這種情況,在姜妧對姜姬的時候,也曾經存在過,可是沒這般明目張膽。而如今,南離再怎麽行止差池,到底還是強於姜妧當日的,阿桑的手段再怎麽精進,也不及當年姜姬的駕輕就熟,爐火純青。

贏牧詩的這種困惑終於在她回到家中以後,被夫君孟成解開。“因為大祭司是阿桑的夫君啊。”孟成低著頭走近她,開始為她笨手笨腳地換衣裳,“呀,衣裳這裏破了一個洞。”他驚呼道,開始翻出骨針,用動物的毛發結成的線為她縫補。

贏牧詩看著孟成,若有所悟。孟成是姒寨的第一勇士,勇猛無敵,從前亦是粗枝大葉的性格,卻因為嫁給了她,一雙手放下了沈重的石錘,提起了輕如牛毫的縫衣針,在她面前低眉順目,馴服溫柔。她一個側夫又一個側夫地娶進門,孟成連半句話都不敢說。因為他是她的夫君。

“南離,你還是和阿桑分開吧。”贏牧詩思前想後,最後對南離建議說,“你是祭宮的大祭司,她是姜姓四寨的首領,從立場上來說,你們的分歧只會越來越多。你是她夫君,天生就處於劣勢。你身為大祭司,有責任也有義務保證祭宮不因為這種低劣的原因受人壓制。還不如你由著她另娶,若是心中割舍不下,便召她來祭宮過夜,就如同從前的大祭司姜妧召來首領們的夫君一般。”

“這就是你忙乎了這麽久,得出的結論?”南離高高坐在祭宮大殿之中,淡淡說道。他的眼神中不掩飾對贏牧詩的失望。

“你動了莫問。莫問是我們祭宮的祭司,你妒忌你妻主親近他,你動了他。”贏牧詩對於南離的態度惱火無比,“這件事情,無論是在祭宮,還是在稷下川民眾眼睛裏,都是站不住腳的,是公報私仇,是心量狹隘。民眾對你多有微詞,他們甚至暗中盼著你被妻主好好收拾一頓才好。他們盼著你妻主另娶,狠狠地打你的臉。你目前的形勢不是很好,除非,你恢覆獨身。”

南離一臉不以為然地揮了揮手,讓贏牧詩退下去了。祭宮的質疑、民眾的不信任,他都有信心擺得平,最多不過多費一點時間罷了。他更在意的是阿桑的態度。

他一個人冥思苦想了幾天,終於不得不放下成見和提防之心,按照晚輩拜見長輩的禮節,跪在姜姬面前求援。

“母親大人,”南離輕聲喚姜姬“母親”,“求您幫幫我。求您勸勸阿桑吧。”

姜姬一點都不詫異,她一副早有所料的樣子。她彎腰扶起南離,眼睛裏滿是欣慰的光。

“南離,我的孩子,你終於肯來了。”她很是欣慰地說道,“其實能幫你的人,只有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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